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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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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師兄……”

緣杏聽得感動。

羽師兄君子謙謙, 讓緣杏不自覺地想要相信他的話。

她一向信任師兄的人品,在她眼中,師兄皎潔無暇,是最好的人。

緣杏不禁羞愧。

現在想來, 她年幼之時, 第一面就對師兄有比旁人更多的好感, 又何嘗沒有因為師兄這副光月容顏的原因?

不過, 如今早已再不只這般了。

緣杏立即承諾道:“既然如此,那我也敢肯定,師兄若是將來變成了別的模樣,我對師兄的態度和情誼,也和如今一樣。”

公子羽嘴角微彎, 他淺淺笑了一下。

他不禁又摸了摸緣杏的頭, 替她整理了鬢邊碎發。

緣杏還帶著畫皮沒摘下來, 但在公子羽眼中,她這雙眼睛還和以前一樣,明亮幹凈而燦爛, 比旁人都要來得純粹。

因著緣杏美好的神情與氣質,就連她頂著的這一張刻意畫醜的臉, 都變得明麗可愛起來。

公子羽緩聲道:“我其實倒是希望, 師妹對我的態度能稍微變一變。”

“嗯……?”

緣杏偏頭。

緣杏難為情道:“師兄你未必知道,我說的是什麽意思呢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公子羽笑望著緣杏, 只是眼神微微暗了一下。

“我擔心師妹……不明白我的真意。”

兩人之間氣氛流轉, 緣杏只覺得師兄的眼睛生得好看,笑起來溫柔又謙和, 一不小心就會醉人。

緣杏頓了頓,慌亂地低下頭, 靦腆道:“我還是將畫皮取下來吧。”

雖然師兄說對她的態度不會變,但任誰都不希望自己在心上人面前的樣貌醜陋。

緣杏自是希望自己在師兄面前,總能漂漂亮亮的。

她取下畫皮,露出真顏,面容白皙光滑有如瓷器,一雙眸子像是寶石嵌了星光。

但緣杏沈頓片刻,鼓起勇氣道:“師兄,你可能不知道,其實我小時候,身體比現在還要不好呢。那個時候整日都臥病在床,連起身都很困難,吃不下東西,骨瘦如柴。那個時候我……肯定是不及現在漂亮的,現在雖然治好了,但身體還是虛弱,說不定有一日出了意外,還會變回原來那樣。”

說著,緣杏垂首。

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好久了,但是如今回想起來,還有些後怕。

公子羽亦是一沈。

“嗯,我知道。”

他答。

緣杏不清楚,他第一次見到師妹,並不是在北天宮,而是在萬年樹外。

那個時候的師妹,的確纖弱蒼白得惹人心疼。

她像是一朵小花,一彎就會折亡。

說實話,如今回想,公子羽已不大記得請她那時的容貌,左右是個小女孩,當時只是覺得她病得可憐。

不過,緣杏畫出的那朵紅梅花,卻令他印象深刻,故而始終記得,她是個會畫畫的女孩。

緣杏與師兄對視著。

她並不覺得,師兄是真的知道以前的內情,想來只是隨口一說。

不過,這是她第一回 跟師兄說起,與她原本身份有關的事。對緣杏來說,說出這段話,也是一時沖動,話音剛落,便覺得惴惴難安。

羽師兄這樣平穩如常的態度,反而能讓緣杏覺得安心。

兩人在西湖畔站了一會兒。

緣杏能感覺到自己和師兄之間,似乎還是隱隱有著與其他人不一樣的情感。

師兄待她,還是與其他人不同的。

可緣杏偷瞥師兄那矜持平靜的側臉,又不敢完全肯定。

良久,她感到師兄一動,聽他言道:“回去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等重聚以後,所有人打聽到的消息都大同小異。

大致便是謝小姐已是整個錢塘縣最受歡迎的女郎,既有貌,又有才,想追求她的郎君足以從東城排到西城,每日都有人給她寫詩。

這回謝小姐,是不必再著急無人上門求親了,縣令和縣令夫人也不用再為女兒的婚事焦頭爛額。

現在,他們的煩惱反而變成挑花了眼,這麽多青年才俊,不知該選誰才好。

只是相貌美了幾分,帶來的變化,卻是地覆天翻。

不過,要與誰訂婚,謝小姐她本人,似乎還拿不定主意。

畢竟這麽多年來,她的相貌都是受人取笑,忽然成了人人稱道的美女,謝小姐本人對這番攻勢,著實應接不暇。

見謝小姐這裏大約還需要一些時間,緣杏他們決定暫回北天宮,等再過兩日,再回來看看。

然而回到北天宮後,他們居然發現,才出門這麽短短一段時間,北天宮裏,居然就又多了一位天君。

東天女君端坐在茶室中,正在與北天君一起賞詩詞。

東天女君清婉動人,如清蓮傲立雪山,她整個人往那裏一坐,整個屋子的氣氛仿佛都有了變化。

北天君見被弟子們撞見,赧然地輕咳了一聲,解釋道:“我邀了東天女君來宮中做客,正好年關忙完以後,我們二人都有些閑暇。”

:“嘖嘖嘖,只是做客嗎?我怎麽覺得師父你心懷鬼胎呢?”

公子羽淡而優雅:“恭喜師父與女君解開心結,重歸於好。”

水師弟笑瞇瞇的:“師父真有雅興,那我們就不打擾了,我先回去啦。”

緣杏杏眸期盼:“那女君的弟子,正哥哥他們……也一起來了嗎?”

四個弟子都說完話,師兄被北天君抓過去打了。

等打完的手心,東天女君靜坐一旁,並未說話,北天君收了戒尺,回答緣杏的問題道:“女君只是小住兩日,這回並未帶弟子來。”

“原來是這樣,謝謝師父。”得知哥哥沒有來,緣杏有一點點失望,但好在東天女君本就來得突然,也不算多麽難過。

緣杏好奇地偷偷看著女君。

東天女君美得像幅畫一般,但是安靜少言,是個寒霜似的美人。

尋常人或許會對這般清高的女君望而生畏,但大約因為哥哥也是這般驕傲寡語的性情,緣杏倒是對東天女君這樣的人頗有好感,也不怎麽害怕。

東天女君的畫技與玉明君齊名,但兩人風格不同,緣杏已經聽過玉明君許多教誨,如今,也很想看看東天女君的本領。

不過,饒是緣杏的眼神熱切,此時師父與東天女君好像正相談甚歡,旁人不便打擾,緣杏想想,就還是同師兄師弟一塊兒告辭了。

次日,緣杏支了畫臺,在庭院中作畫。

最近,她總心念著謝小姐的事,便是作畫時,心裏也想著謝小姐的苦惱、凡間那些人的形象,還有她前後用兩張臉外出時,那些人截然不同的態度。

緣杏心裏想著,手就跟著自己動起來,等回過神,她的紙上已經畫了許多張臉,有的閉月羞花,有的醜若無鹽。

“你在畫些什麽?”

忽然,一道女聲在她身畔響起。

緣杏畫得入神,並未察覺有人靠近,微微錯愕,等回過頭,才發覺來人竟是東天女君。

“女君大人。”

緣杏連忙躬身一禮。

東天女君淺淺一擺袖,表示不必,然後就走上前,去看緣杏的畫。

東天女君生得實在是美,那一身華清氣質,亦是世間罕見,舉手投足之間,都帶著秀美的風情。

緣杏並不怕東天女君,但見她看自己的作品,還是頗為緊張。

東天女君清雅淡薄道:“我聽北天君說,他門下有一名善畫的弟子,是畫心伴生,想來,便是你吧?”

緣杏靦腆:“是。”

東天女君擡手,指腹從她畫的邊沿上滑過,道:“這些……是你剛剛畫的?”

緣杏窘然:“區區拙作,不足掛齒。”

“不必過於謙虛,我倒覺得畫得很好。”

東天女君淡淡道。

“每一張臉都不一樣,各有神采,從他們的神態、眼神,仿佛能看得出性情。我聽說……你平時一直隨玉明君作畫?”

“是。”

緣杏愈發謙虛地垂下頭,烏黑的秀發搭在耳鬢。

緣杏說:“我知道女君大人的作畫造詣不亞於玉明君,我也觀賞過女君大人的畫作。”

“不敢當。”

東天女君說得平淡。

“我與玉明君擅長的畫技不太相同,玉明君善寫意,而我更善工筆。”

緣杏清楚。

這一點,從兩人的外表性格就能瞧得出來。

玉明君不修邊幅、恣意妄為,東天女君就要端正雅致得多。緣杏看過東天女君的畫作,大氣端方,如神來之筆,無論草木魚蟲,都有驚人神/韻。

當然,雖然說玉明君善寫意,東天女君善工筆,但到了他們這種境地,畫技已無所謂擅長不擅長的,一種會畫,另一種也無懈可擊,無非是更喜歡哪一種罷了。

東天女君的眼神還留在緣杏的畫上,似是一寸寸細膩地端詳著緣杏的線條。

緣杏等著她的評價,因此緊張。

片刻後,東天女君道:“玉明君能教你如何開拓思路,畫出難以言表的靈韻,但以你畫心的天資,若要畫得像、畫得精巧,或許還是應該向我討教。”

緣杏心跳快了起來,她鼓起勇氣道:“那……女君願意指點我一二嗎?”

東天女君擡起清眸,輕輕看了她一眼。

緣杏文氣地站著,手裏還捏著畫筆。

東天女君若是真與北天君覆合,或許真會成她的師母,相當於另一個師父,比起玉明君,還要更親近許多。

過了一小會兒,東天女君重新看回畫上。

她也未說什麽,直接評析起緣杏的畫來,一一指點。

緣杏連忙附耳傾聽。

東天女君可謂是字字珠璣,緣杏的畫原本已經畫得不錯,可聽東天女君一點,她竟又有了通透之感,長久以來的疑竇茅塞頓開。

緣杏頓覺自己與女君,還不在一個境界上。

兩人不知不覺聊到夕陽西下。

東天女君沈了下聲,道:“玉明君的畫風灑脫風流,講究意境感覺,可以揮筆而就,畫得很快。但你若是真要想畫出覆雜而又逼真精致的傑作,還是要靜下心來,精雕細琢。

“我知道以你畫心的特性,在緊急情況下,畫得快、變化多,是十分有益的,沈下心細畫的確沒有那麽立竿見影。不過,既然畫心是越逼真,化出的東西更接近於實物、維持的時間越久,那麽你仔細雕琢工筆,還是很有必要的。

“兩者應用的方式不同,只是時間與細致之間的取舍,需要你自己把握。”

緣杏已覺得今日所獲勝多,與東天女君聊畫,就像當初剛見到玉明君一般,只要對方多說一句,她便如醍醐灌頂一般。

緣杏連連稱是,只覺得聽了女君一席話,勝讀十年書。

東天女君冷眸低垂,看了看緣杏,忽而有些遺憾道:“可惜我只在這裏留兩日,不能教你許多,否則……我也想要個能與談詩論畫的弟子。也罷,來日方長。”

東天女君這話,已說得十分親近。

緣杏聽得心中熨帖,像有一團小暖爐在胸口發熱。

她一時沖動道:“女君大人,日後務必要常來呀,我也盼著能聽女君大人教誨。”

東天女君一頓。

良久,她竟淺淺笑了。

東天女君清冷道:“好……下回,我將你兄長一起帶來。”

緣杏微露羞澀。

時候不早,東天女君說完這些,就飄然離開。

緣杏也收了畫具,回玉池樓。

只是回到房間裏,她還是平靜不下來。小畫音樹都在窗臺上打起了瞌睡,緣杏卻還精神萬分。

東天女君今日短短幾段話,教她的東西卻價值千金,緣杏按捺不住,實在很想立刻就試試。

反正也沒有睡覺的興致,緣杏索性爬起來,連夜擺開了畫具,調起色來。

只是在考慮要畫什麽的時候,她手上的動作微微停滯了一瞬。

不知怎麽的,她想起了當初玉明君,讓她畫的第一個內容,是北天宮中最喜歡的人。

她腦海中浮現出羽師兄。

這個要求,緣杏直到今日,都從未畫成過。

她不是沒有想要畫過,但是每每到落筆,就難以繼續。

羽師兄在她心中,實在美好得太過,不是筆觸所能描繪。

然而今日,緣杏卻覺得自己能力與平時不同,忽然又有了一試的勇氣。

等回過神來,她竟已經在畫了。

今夜她的手,仿佛不是她自己的手。

靈感噴湧,如有神助。

她對羽師兄朝思暮想,早已將他的五官身形印入心間。

等緣杏從那種手自然運筆的投入狀態中清醒過來,一看紙上,已經畫出了羽師兄的半身相貌。

他在紙上,靜靜地笑望著她,眸似凝月含光。

毫無疑問,這是緣杏畫得最好的一幅畫。

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畫出了羽師兄,她將手放在羽師兄臉上,撫過那由她自己親筆畫出來的輪廓。

緣杏自己都看得楞了。

即使再給她筆,她也不能保證自己還能一模一樣重來一次。

畫上的羽師兄,就像是真的一般。

緣杏並未克制仙氣,因為她以前從未畫成過神仙,即使畫好了也不可能化形。

然而今日,等她從看自己畫的恍惚中回神,突然發現,自己的仙氣竟正在往畫上波動。

這是有史以來,她的仙氣波動最厲害的一次,幾乎讓她心口抽疼,險些堅持不住摔倒在地。

然而下一刻,不等緣杏反應過來,畫上的人,竟和平時一般化成了真形!

窗外明月高潔,如玉璧銀盤,月光將屋子照得通亮,使屋中兩人披上一層銀紗。

緣杏的吃驚,在月色下無所遁形。

在她面前,一個畫出來的公子羽端正而坐。

他深情的眸子笑望著她,溫柔似水的神情一如每日在道室中,他一句一句耐心地給她講解師父留下的功課。

這個公子羽看著她,輕輕喚道:“師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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